被規(guī)訓的自由:當"健康積極"成為思想的牢籠
"我們必須嚴格遵守法律法規(guī)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,不傳播任何違法違規(guī)信息。如果您有其他健康、積極的內(nèi)容需求,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(wù)。"這段看似無害的聲明,像一把無形的剪刀,悄然修剪著思想花園中那些"不健康"的枝椏。在信息爆炸的時代,我們享受著前所未有的表達自由,卻又被"健康積極"這一模糊而強大的標準所束縛。這種悖論不禁讓人思考:當"健康"成為審查的借口,當"積極"淪為思想的牢籠,我們是否正在見證一場以保護為名的文化閹割?
"健康積極"這一標準具有令人不安的模糊性。什么樣的內(nèi)容才算健康?何種表達才算積極?這些概念如同橡皮筋,可以隨著需要被拉伸到任何長度。歷史告訴我們,所有審查制度最初都以"保護公眾"為名——中世紀教會以保護靈魂純潔為由禁書,維多利亞時代以維護道德為借口遮掩鋼琴腿。今天,"健康積極"同樣成為了一把萬能鑰匙,可以打開任何需要關(guān)閉的思想之門。當標準本身缺乏明確定義,執(zhí)行者便獲得了近乎無限的裁量權(quán),能夠以主觀判斷決定哪些思想可以流通,哪些必須消失。法國哲學家福柯在《規(guī)訓與懲罰》中揭示的權(quán)力微觀物理學在此得到了完美體現(xiàn)——不是通過暴力壓制,而是通過定義什么是"正常"與"健康"來實現(xiàn)控制。
這種審查機制最令人擔憂之處在于其隱蔽性。與過去粗暴的禁令不同,當代審查往往披著"服務(wù)用戶"的外衣,以算法推薦、內(nèi)容過濾、敏感詞屏蔽等溫和方式進行。德國思想家哈貝馬斯提出的"溝通理性"在此遭遇了系統(tǒng)性扭曲——不是通過公開辯論決定哪些思想有價值,而是由不透明的算法和模糊的標準預(yù)先篩選。用戶甚至意識不到自己錯過了什么,因為被過濾的內(nèi)容從未出現(xiàn)在他們的視野中。英國作家奧威爾在《1984》中預(yù)言的"記憶洞"變成了現(xiàn)實,只不過執(zhí)行者不再是暴戾的"真理部",而是親切地詢問"您是否需要其他健康、積極的內(nèi)容"的智能助手。
更值得警惕的是,"健康積極"標準對思想多樣性的侵蝕。人類思想的進步從來不是直線式的陽光大道,而是充滿爭議、碰撞甚至陰暗面的曲折過程。蘇格拉底的質(zhì)疑、尼采的悲觀、卡夫卡的荒誕、魯迅的尖銳——這些"不健康"的思想恰恰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飛躍。中國古代的"百家爭鳴"之所以能孕育出燦爛文化,正是因為當時的思想市場尚未被單一標準所壟斷。法國作家伏爾泰曾說:"我不同意你的觀點,但我誓死捍衛(wèi)你說話的權(quán)利。"今天,我們卻在"健康積極"的名義下,剝奪了那些"不健康"觀點的生存空間,殊不知思想的免疫力恰恰需要接觸"病毒"來獲得。
"健康積極"的專制還制造了一種虛假的共識社會。當所有公開可見的內(nèi)容都符合這一標準,人們會誤以為社會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了高度和諧,不同聲音自然消失。這種幻覺比明顯的分裂更危險,因為它掩蓋了真實存在的矛盾,阻礙了社會通過直面問題來尋求解決之道。美國學者凱斯·桑斯坦提出的"信息繭房"效應(yīng)在此達到極致——人們不僅被隔離在個性化的信息泡沫中,整個社會還被裝進一個巨大的"健康積極"繭房,失去接觸復雜現(xiàn)實的機會。唐代魏征曾諫唐太宗:"兼聽則明,偏信則暗。"當"健康積極"成為唯一允許的聲音,社會的集體智慧必然走向貧瘠。
面對這種新型審查,知識分子和普通公民都應(yīng)保持警惕。捷克前總統(tǒng)哈維爾提出的"活在真實中"的抵抗策略依然有效——拒絕接受被過濾的現(xiàn)實,主動尋找被遮蔽的聲音。法國作家加繆在《反抗者》中寫道:"我反抗,故我們存在。"在"健康積極"的霸權(quán)面前,保持思想的叛逆性,質(zhì)疑被強加的標準,探索被邊緣化的觀點,這些行為本身就是對精神自由的捍衛(wèi)。中國古代思想家孟子所言"盡信書則不如無書",在今天可以轉(zhuǎn)化為"盡信'健康內(nèi)容'則不如無內(nèi)容"——對任何單一標準的盲目服從都是思想死亡的開始。
我們不必全盤否定"健康積極"的價值,但必須拒絕讓它成為思想領(lǐng)域的唯一裁判。一個健康的社會不應(yīng)該只有"健康"的聲音,正如一個強壯的身體不能只接觸消毒過的環(huán)境。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所說的"極限情境"——那些令人不安、痛苦卻真實存在的思想體驗,同樣是精神成長不可或缺的養(yǎng)分。中國春秋時期管仲有言:"倉廩實而知禮節(jié),衣食足而知榮辱。"今天我們可以說:"思想雜而知真理,言論豐而明是非。"只有在觀點的自由市場中,真實的價值才能通過競爭顯現(xiàn)。
當那句"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(wù)"的承諾變成"我們將決定您能接觸什么"的專斷時,我們應(yīng)當感到不安而非安心。法國大革命時期羅蘭夫人的警句"自由,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"在今天可以改寫為"保護,多少審查假汝之名而行"。捍衛(wèi)思想自由,不僅是為了那些我們贊同的聲音,更是為了那些令我們不適甚至憤怒的觀點——因為只有當天平兩端的砝碼都存在時,我們才能期待真理在競爭中勝出。
回到開篇那段聲明,它不再只是一條服務(wù)條款,而成為測量一個社會思想自由度的試紙。當"健康積極"成為必須遵守的律令而非自由選擇的標準時,或許我們該問:誰定義了健康?誰決定了積極?在尋求答案的過程中,我們可能發(fā)現(xiàn),最大的"不健康"恰恰是對這些問題的集體沉默,最不"積極"的行為莫過于對此狀況的無條件接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