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的罅隙
我站在民國十八年的上海街頭,黃包車夫拉著穿旗袍的女人從我身邊匆匆掠過。女人的發(fā)髻上簪著一朵白蘭花,香氣混著汽車尾氣,鉆入我的鼻孔。這已是我第七次穿越時空罅隙來到這個年代。
第一次來時,我驚惶失措。南京路上的霓虹燈牌閃爍著"美麗牌香煙"的字樣,穿西裝的紳士與纏足的老嫗并肩而行。我在永安百貨的玻璃櫥窗前駐足,看見自己二十一世紀的運動鞋倒映在玻璃上,與周遭格格不入。
后來我漸漸掌握了規(guī)律。每當我翻開那本從舊書攤淘來的《東方雜志》,聞到泛黃紙頁散發(fā)出的霉味時,時空的褶皺就會在子夜時分悄然展開。我的公寓墻壁滲出民國時期的糊墻報紙,上面刊登著"抵制日貨"的宣言。穿過那面墻,就能抵達另一個時代。
在霞飛路的咖啡館里,我常遇見一位姓周的作家。他總坐在角落,面前攤著稿紙,手指被香煙熏得焦黃。有次他的鋼筆沒水了,我遞過去一支圓珠筆。他端詳著這個未來造物,忽然說:"你們那個時代,可還有吃人的事?"我手中的咖啡杯差點跌落。
最難忘的是在閘北遇到的女學生。她抱著《新青年》雜志,辮梢系著黑紗——后來才知道她哥哥在五卅慘案中遇難。我們并肩走過外白渡橋時,她突然問我:"你說未來會不會更好?"江風把她的話吹散在汽笛聲里。我沒敢告訴她八十年后這里會立起多少玻璃幕墻的高樓,更不敢說那些高樓里裝著多少顆依然困頓的心。
最后一次穿越時,我在十六鋪碼頭看見難民潮。黃浦江上漂著日軍飛機的倒影,母親用身體護著啼哭的嬰兒。我想起歷史書上說這場戰(zhàn)爭要持續(xù)八年,手伸進口袋摸到智能手機,卻連一張照片都不敢拍。
現(xiàn)在那本《東方雜志》再也打不開了。合上的書頁像關閉的時空之門,只在我枕邊留下幾片干枯的白蘭花瓣。有時深夜醒來,恍惚聽見百樂門飄來的爵士樂,打開窗卻只看見外賣騎手在霓虹燈下飛馳。
或許所謂穿越,不過是給困在996里的靈魂,一個喘息的借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