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廂里的偶遇

公共汽車在暮色里爬行，車廂內(nèi)燈光昏黃，乘客們各自垂頭，顯出倦態(tài)。我坐在后排，望著窗外流動的街景，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門擠上來。

是王老師，我的高中語文教師。他穿著那件洗得發(fā)白的藏青色外套，手里拎著鼓脹的公文包，額上皺紋比三年前更深了。他環(huán)顧四周，目光掃過我時略一停頓，顯出幾分猶疑。

"王老師。"我起身招呼。

他眼睛一亮，走過來坐下。寒暄過后，他問起我的近況。我如實相告：大學畢業(yè)后在一家小公司做文案，薪水微薄，前途渺茫。說話時，我注意到他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粗大，指甲縫里嵌著粉筆灰。

"教書還順利嗎？"我問。

他嘴角牽動了一下，眼睛望著前方："去年體檢，查出了腰椎間盤突出。站著講課疼，坐著批改作業(yè)也疼。"頓了頓，又道："工資漲了三百塊，抵不上藥費。"

車廂微微搖晃，投下變幻的光影。我們沉默片刻，他忽然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筆記本，翻到某頁遞給我。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學生的作文片段，有些句子用紅筆圈出，旁邊批著"佳""妙"等字樣。

"這些孩子，"他聲音低了下去，"比你們那屆有靈氣。"

到站時，他執(zhí)意送我下車。站臺上冷風刺骨，他裹緊外套，忽然說："文字工作雖清苦，到底比教書自在。"這話聽來竟像是安慰他自己。

我望著他佝僂的背影重新擠上公車，想起他曾站在講臺上朗誦《離騷》的模樣，聲音洪亮，意氣風發(fā)。如今那身影在車窗后漸漸模糊，終于被城市的燈火吞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