困獸之辯
泥沼里的困獸,人人見而憐之。那獸在泥中掙扎,愈陷愈深,泥漿已沒至腹下,猶自昂首嘶吼,四爪亂刨,攪得泥水四濺。圍觀者或嘆息,或訕笑,或扔些石子土塊,以為消遣。
我見過這樣的困獸。那是在城郊的荒地,一只野狗不慎陷入泥潭。它初時還兇狠地吠叫,露出森森白牙,后來聲音漸弱,只剩下喉嚨里的嗚咽。泥漿慢慢爬上它的胸口,它的眼睛由憤怒轉(zhuǎn)為恐懼,最后竟顯出幾分安詳來。我想,它大約已經(jīng)認(rèn)命了。
人亦如是。那些陷在生活泥沼中的,起初無不奮力掙扎。張三借了高利貸,起初還自信滿滿,以為下月便能還清;李四染上賭癮,總想著下一把就能翻本;王五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,年年說著"等孩子大了就離婚"。他們都在泥沼里撲騰,濺起的泥點弄臟了旁人的衣角,惹來陣陣嫌惡。
然而泥沼之所以為泥沼,就在于它的黏稠與無情。掙扎只會加速下陷,這是物理學(xué)上的常識,卻少有人肯信。我曾見過一個賭徒,賣了房子還債,又借新債去賭,如此循環(huán)三次,終于在某天清晨跳了河。撈上來時,他口袋里還裝著兩張彩票,號碼是他兒子的生日。這大約是他最后的掙扎了。
旁觀者最愛說"何不奮力一躍"。說這話的,多半從未陷過泥沼。真正的泥沼,是會吞噬所有力氣的。那些看似懶于掙扎的,實則是被抽干了最后一絲氣力。就像那只野狗,臨終前的安詳,不過是力竭后的釋然。
但人終究不是獸。我見過一個女子,丈夫嗜酒如命,家暴成性。她忍了十年,某日突然帶著孩子消失了。后來聽說她在另一個城市開了間小餐館,日子雖不富裕,倒也安穩(wěn)。問她為何能掙脫,她只說:"突然就不想死了。"這"突然"二字,何其珍貴。
泥沼中的困獸,若要論其可憐,倒不如說那些從未陷落過的更為可悲。他們永遠(yuǎn)站在干岸上,永遠(yuǎn)正確,永遠(yuǎn)不懂掙扎的滋味。而真正活過的人,誰身上沒有幾處泥漬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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